老子为何“不尚贤”

众所周知，唯有把德才兼备的贤人选拔出来，才有可能把国家和社会治理好。那么，老子为什么提出“不尚贤”的主张呢？在《老子》第三章，“不尚贤”和“不贵难得之货”是并列的。“尚贤”是选拔贤能之人，并赋予他以一定的权力、利益和相应的责任，用以治理百姓。老子所说的“不尚贤”，实际上是不主张对权势和地位的过度推崇。而“不贵难得之货”，则是希望人们不要滋生对珍宝财货的贪婪。因此，老子“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的主张，是警惕整个社会堕入汲汲于名利、狂热追求权力和财富的漩涡。

在极度崇尚权势和财富的环境中，为了抢夺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财富，争斗者因日益尖锐的冲突导致竞争白热化，常常会突破底线且无所不用其极。孟子说春秋战国时期“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就是很好的明证。以当时的鲁国为例，据《左传》《史记》记载，自受封的周公，到亡国之君鲁顷公共34世，臣弒其君、兄弟相残的事例比比皆是，让承袭周公一脉的鲁国竟充满了戾气和血腥。这种乱象大多是当事人在权利争斗中私欲膨胀导致。为争权夺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价值观，对世道人心是极其有害的。《孟子》一书在开篇就指出来了：“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司马迁读到《孟子》这一段也大发感叹：“嗟乎，利诚乱之始也！”

从社会的每一个个体看，一个人如果欲求太多太杂，则烦恼丛生、永无宁日，谈不上真正的幸福。所以，“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目的就是给整个社会“降火退热”，从根源上“釜底抽薪”，减轻人民的痛苦，提高人民的幸福度。“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就是为达成这一目标而提出的清晰策略：保证民众丰衣足食，且具有强健的生命力。相对而言，第5章“多闻数穷，不如守中”则是从另一方面进一步指明追求幸福的路径。既然在汲汲外求的意欲中未必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和幸福，那么，我们不如“守中”，也就是在“虚极静笃”中复归于朴，这种“追求”是非功利的，是生命的滋养和心灵的宁静。在“小国寡民”章描绘的理想社会，已经觉悟且赞成这一理念的人们“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相对容易知足、知止而达成真正的快乐和幸福。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老子希望为政者能营造出“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社会风尚和价值观。老子对人性有着深刻的洞察，他认识到，当环境放任甚至鼓励人性中的贪婪，人欲就像草原上的野火，一旦有不良风气的助长，将毁灭一切。在老子的政治思想中，一个理想的社会，其价值观有两方面特点：在物质层面，崇尚素朴俭约，即《道德经》19章所说的“视素抱朴，少私寡欲”；在心性层面，推崇恬淡宁静。因此，从老子为政治国策略的角度看，那些妄图满足人们对于权力、财富等全部欲望，从而实现百姓幸福和国家长治久安的为政理念，好比抱薪救火，或许是一个注定要失败的途径；相反，让百姓清静自化，推崇内心的安宁和物质上的素朴，才能釜底抽薪，找准国家治理和人类前行的正确方向。虽然上述复归于敦朴的主张和人类文明发展的方向似乎是相背离的，但老子认为，从整体视野、长远角度看，遵循这一政治思想，无论对个体实现真切的幸福，还是对天下国家的和谐发展，是一个相对较好的模式。

（节选自中华书局2022年出版的《北大汉简老子译注》第三章，有删改。作者：吴文文，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南山书院读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