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关帝 踏上申遗路

漫步在漳州东山岛顶街，透过店铺和住宅敞开的门，不难瞥见这么一尊神像——赤面长髯、身着绿袍、手持青龙偃月刀，一派不怒自威的气度。当地人亲昵地唤其“关帝爷”。不错，这就是大多数人所熟知的“关公”。在三国故事里，他千里走单骑、单刀赴会、义释曹操，乃忠义的楷模。最终，英雄关羽，“头枕洛阳，身卧当阳，魂归山西”。

海岛东山，与中原相隔千里，又为何会有一座关帝的祖庙？东山人不仅恭称关羽为“帝祖”，还将其神像请回家中正厅奉祀，数百年来，关帝文化在东山传承不息。这座庙还成了台湾及海外上千座关帝宫庙公认的香缘祖庙，连东山也被学者称为关帝文化从中原走向台湾及世界的“码头”。

相隔千山万水的中原与闽南，究竟如何结缘，并兜转出跨越海峡、走向世界的“增上缘”？

或许还是那句老话：天时地利人和。

出发

从中原到闽南

唐代陈政、陈元光开漳引来关公香火，明代防倭寇时造关王祠，清代关帝被奉为“帝祖”

11月底的东山，阳光明媚如蜜。立冬过后，虽非旅游旺季，距离南门湾不远的顶街人流依旧络绎。这是铜山古城最古老的一条街：不足1公里长，却已枕山望海600多年。

走在顶街，脚下的石板路已被磨得发亮。顶街可谓“关帝文化一条街”。这里的福成楼正进行第二届海峡两岸（福建东山）关帝文创大赛作品展——文创关帝既有威严的写实造型，也不乏可爱的卡通公仔。沿街的风景更是“关”情脉脉。“忠义仁勇礼智信”——这些关帝文化的“高频词”被渗入街边休憩驿站的墙绘、融进大小宅门两侧的楹联。

沿顶街直上，折入东山风动石景区，记者找到了东山关帝庙。

这座明初始建的庙宇历尽岁月沧桑，依然香火缭绕。

“自我记事起，家里就供奉关帝，家人晨昏要焚香礼拜，每年农历五月十三、六月廿四要入庙谒祖。”东山县海峡两岸关帝文化研究交流促进会副会长、秘书长陈伟孟说，关帝不只是东山人的“偶像”，更是东山人的“帝祖”。

据史料记载，东山民众的关帝信仰可溯及唐代，陈政、陈元光开漳引来关公香火。东山旧称铜山，是福建第二大海岛，扼据要冲，历代为外敌侵扰争夺之要地。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朱元璋为防御倭寇侵扰，派江夏侯周德兴来闽布防，建置铜山守御千户所城，同时建造关王祠（今关帝庙），“刻像祀之，以护官兵”。

从护佑铜山将士的军神、战神到东山挨家挨户尊崇的“帝祖”，信仰需待时间发酵。

为瓦解反清复明势力，清廷实行“迁界”政策，铜山居民被迫倾城外迁，城廓丘墟。直到康熙十八年（1679年），清廷诏发准予“复界”。百姓回来后一直无法入籍。生存权利得不到保障。“这时候，相传关帝托梦给漳浦知县陈汝咸，让他奏请朝廷为东山百姓入籍。”陈伟孟说，这一传说透着关帝的灵验，至今口口相传。

东山关帝庙现存一方《公立关永茂碑记》，明确记载关帝成为东山人“帝祖”的缘由。铜山所被清廷撤销后，铜山民众既削去军籍又未编入民籍，成了弃民。直到康熙四十年（1701年），漳浦知县陈汝咸将铜山统一为一户，以寄户形式入册。康熙五十年（1711年），铜山二十余姓共尊关帝为祖，立“关永茂”为户名申请入籍，得以减轻徭赋、安居乐业。自此，无一人姓关的东山百姓成了关氏后裔。

东山人把农历五月十三和六月廿四作为关帝特祭日和诞辰纪念日。每到这时，群众不仅进香朝拜，还举行关帝出巡文化踩街活动和搭棚唱戏庆贺。

由“保护神”衍至“帝祖”，缘起中原的关帝文化在东山与海洋文化、闽南文化融合，有了更多向海图强、爱拼会赢的精神。如今，关帝神龛不仅遍布东山，关帝信仰更“扎根”在百姓日常生活中。有一种力量让东山人抖擞精神，有一种力量驱使东山人不断寻求“忠义仁勇礼智信”。这种力量来自历史的关羽，也来自现实中赓续关帝精神的每个人。

“码头”

从东山到台湾

在开发台湾、戍守台湾、收复台湾的过程中，关帝香火不断地传播到台湾各地

“两岸同缘·天下关公”是第二届海峡两岸（福建东山）关帝文创大赛的主题。台胞林盛章的作品《五虎将》在赛上获“关帝实物产品类”金奖。此前，林盛章曾在关帝庙旁租了间小店面卖文创产品。经他手的关帝公仔卖了多少？他记不清了。“总之，三国人物公仔，这儿最热销的就属关公。”

林盛章的父亲是东山梧龙村人，1950年被抓壮丁去了台湾，并在台北定居。从小听着父亲讲述《三国演义》的故事，跟着大人在家拜关帝，林盛章说他敬仰三国英雄，尤其是关羽。在台湾学习美术期间，林盛章就画过关公、雕过关公。

2011年，林盛章第一次踏足祖籍地东山，参加关帝文化旅游节。共通的文化和信仰让他想留在大陆发展。翌年，他毅然从台北赶来，创办东居文创工艺品中心，主营文创工艺品、花艺、美术、烘焙等。如今，林盛章在梧龙村的新工作室刚开张，大大小小的关帝“手办”亮相柜子和桌面。采访时，他就穿着自己设计的关帝文化衫，手里还捧着一只关帝马克杯。“我的关帝公仔在东山设计，在福建、台湾销售。每个公仔都饱含着海峡两岸骨肉深情！”林盛章说。

东山与台湾一水相隔，距澎湖仅98海里。历史上开发台湾、戍守台湾、收复台湾的过程中，关帝的香火就随着两岸军民的足迹不断地传播到台湾各地，足以表明东山是关帝文化从中原走向台湾及世界的“码头”。

“码头”一说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获学术界认可。今年关帝文化旅游节上发布的《东山关帝庙在台分灵宫庙概况》更以数据“加持”了这一论断。该文提到，据台湾寺庙整编委员会不完全统计，全台关帝庙1169座，目前承认是东山关帝庙分灵庙的有843座。

“数定三分，伏炎汉，平吴削魏，辛苦倍常，未了一生事业；志存一统，佐熙明，降魔伏掳，威灵丕振，只完当日精忠。”这副悬挂在东山关帝庙主殿两侧的楹联，是明崇祯八年（1635年）十月黄道周回东山探亲时所撰。1990年，台湾宗教咨询委员会李炳南教授等一行到东山关帝庙，核出楹联与台湾祀典武庙等众多关帝宫庙悬挂的对联内容一致，兴奋地说：“这就是台湾香缘祖庙的见证!”

分香入台，情牵两岸。1987年，越来越多的台湾居民到大陆探亲，在回东山寻根谒祖之际，每每不忘入东山关帝庙焚香祈福。上世纪80年代，台湾高雄文衡殿率先组团跨海入东山寻根谒祖。随之，台湾宗教咨询委员会、台湾寺庙整编委员会等遣员陆续到东山考察，推动台湾各地关帝庙宇到东山朝圣谒祖的新一波浪潮。

你来我往，续缘交流。1995年，由23名台胞组成的朝圣团来东山关帝庙迎奉关帝金身渡海入台醮祭，并巡护基隆山海全境，开启了两岸分隔40多年后宗教直航首举。2016年，东山关帝神像再次从东山港起驾，经澎湖入台湾岛，历时3个月环台巡安祈福，环巡达21个县市，全程约1500公里，有210多家台湾宫庙参与接驾巡安祈福。“每到一地，都能感受到信众那亲人般的热情。”陈伟孟谈及关帝金身昔日驻跸盛况，感慨连连：“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想起那热闹的场面，我依然心潮澎湃。”

神缘认同，发自内心，冠之以名。“码头”东山有一份自信，更有一种担当。每年关帝圣君诞辰日前后，海内外关帝敬仰者都会响应“召唤”，跨越千山万水，恭送关帝分灵神像回到东山祖庙谒祖挂香。自1992年起，东山在每年农历五月十三举办关帝文化旅游节，至今已举办33届，共有800多座台湾关帝宫庙的十几万名信徒赴会参加朝圣等活动。这是大陆县域举办的级别最高、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涉台文化节庆活动。今年，来自台湾地区的嘉宾近1000人，为历届之最。

关帝文化旅游节促进两岸同胞心灵契合，文化传播力、品牌影响力、纽带作用力不断增强，为推动两岸经济文化交流交往作出重要贡献，成为海峡论坛的重要子项目。2023年，东山关帝庙被国台办授予“海峡两岸交流基地”。

跨越

从本域到世界

东山与洛阳关林、山西运城、河南周口、湖北荆州和当阳“抱团”推动“关圣文化史迹”申遗

神明如灯。对于常年航行在风浪难测海面的渔民商户，关帝无疑给了他们战胜凶厄的信心和勇气。凭此“依靠”，数百年前，无数铜山先人循着“海丝之路”，过台湾、下南洋、闯世界。在远洋贸易中，东山关帝庙的香火和精神就随着征帆传递，进行跨地区跨国界流播。

凡有华人的地方，即有关帝信仰存在。今年6月，东山关帝庙、东山县海峡两岸关帝文化研究交流促进会配合马来西亚关公文化推广中心，开启“忠义薪火下南洋”圣火传递活动。来自中国、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等国家的关帝信众拥护关帝圣火，途经河南洛阳、湖北当阳和荆州古城、湖南长沙、福建泉州来到福建东山岛，再乘船启航，将圣火传递到港澳台地区及东南亚各国。历时四个多月，关帝圣火跨越九国近两万公里，数十万名关帝敬仰者接力见证。

“这是首次进行关帝忠义圣火传递，也是关帝文化跨地区跨国界交流的一次有益探索，充分体现了关帝文化在世界华人中的地位和作用。”陈伟孟说，新加坡、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泰国、菲律宾、越南甚至美洲地区的一些关帝庙，也是从东山分香而建祀的，关帝文化是极具感召力、凝聚力的精神纽带，忠义精神，超越历史时空和国家民族，受到普世的景仰。

关帝文化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不管申遗之路还有多长，我们都会走下去。”陈伟孟说，早在5年前，东山便主动加盟，与洛阳关林、山西运城、河南周口、湖北荆州和当阳联合启动了“关圣文化史迹”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四省六地八处文物史迹“抱团”，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

“四年来，我们根据申遗要求，完成了安防、消防及环境等方面的综合提升，制定了东山关帝庙保护管理规划，推进保护条例订立等相关工作。”东山风动石景区管委会办公室主任张聪渊表示，东山积极参与“关圣文化史迹”申遗工作，文物史迹成员之间资源共享，联动协作。

随着文旅深度融合，东山关帝文化获得全方位、多层面的传播和弘扬。整合东山关帝庙、铜山古城、黄道周故居、风动石景区等的关帝文化产业园，不断丰富旅游新场景、消费新业态，每年接待海内外游客达上百万人次；以“三献礼”祭仪、祝文、关圣帝君出巡等为主的“东山关帝信俗”，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于今年9月被列入第一批省级非遗与旅游融合发展推荐目录。

关帝文化是一部百科全书，涵盖历史、信俗、文学、艺术、社会学等方面。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副院长郑玉玲以东山关帝庙为例说，该庙与山西运城关帝庙、河南洛阳关帝庙、湖北当阳关帝庙并称中国四大关帝庙，这是历史的悠久；庙宇里、横梁上，剪瓷雕、石雕、金漆木雕等传统非遗技艺琳琅满目，这是艺术的璀璨；庙内楹联、碑刻、匾额甚多，主要碑碣如《鼎建铜城关王庙记》《公立关永茂碑记》《重修武庙碑记》《捐香灯田碑记》等，这是人文的厚重。“我们对待这些文物要有珍爱之心。保护好、传承好关帝文化资源，就是用行动延续文脉。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相信有一天，关帝金身也能像妈祖金身一样乘飞机，飞向世界各地，与不同文化群体开展更深层次的对话。”陈伟孟说。

东山岛岵嵝山麓，关帝之灵俯瞰海峡万顷碧波，百年不过一瞬。这位从民间走来的“武神”，历千万祀，为两岸所同尊，共三光而永光。一炷炷虔诚的香落烬成灰，关帝的传奇未央——历史的天空早已暗淡了刀光剑影，却尚有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