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关帝庙“返老还童”记

文化遗产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要保护好、传承好。

在关帝文化产业园，有这样一群专家、匠人，他们精心呵护着东山关帝庙这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抢救保护文物，“上房揭瓦”修缮古建，运用非遗技艺“修旧如旧”，恢复东山关帝庙的昔日辉煌。

2025年，风动石景区管理处计划再次启动关帝庙修缮工作。且随记者脚步，到东山关帝庙一探究竟，去听听前两次大修，参与的匠人们在修缮过程中鲜为人知的经历。

十万个瓷碗剪出“厝顶好戏”

12月初，暖阳如酒。从关帝文化产业园西门拾级而上，登顶至风动石处，远远地就能望见一处饰有彩瓷剪贴雕的牌楼式庙门，这就是东山关帝庙。这座历经六百年风雨的古建文物，如同一位鹤发童颜的长者，既有闽南建筑特有的艳丽恢宏，也有时光打磨过后的质朴庄严。

东山关帝庙始建于1387年，尽管建筑面积仅530平方米，却是台湾众多关帝庙的香缘祖庙，199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数百年来，这座庙宇几经扩建、焚毁、重修，终成如今的模样。而最近的两次大规模修缮，分别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和2013年。

庙内，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尽显匠人的巧思与技艺，尤其是庙脊上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的彩瓷剪贴雕，更引人注意。

彩瓷剪贴雕又称剪瓷雕，是闽南、台湾和广东寺庙建筑的一种传统手工技艺，它选取各种颜色鲜艳或残损价廉的彩瓷为材料，按需剪成形状大小不等的细小瓷片，再拼贴成新的图案，“变废为宝”后可用于装饰古建筑的屋脊、翘角、门楼、壁画等。

东山关帝庙的剪瓷雕，除了单纯的花卉、飞禽走兽，在人物造型上还融入了岳母刺字、穆桂英挂帅、凤仪亭吕布戏貂蝉等戏曲故事，仅太子殿屋脊上就有120个英雄人物。这些繁复精美的剪瓷雕，曾在上世纪60年代遭到破坏。为恢复昔日的样貌，上世纪80年代，东山关帝庙启动堆塑重塑工作。

“庙脊中心的图案是二龙戏珠和八仙过海，其他人物则是取自商周到三国、唐宋等不同时期的英雄故事，例如太子亭左边的那组讲述的是唐朝李元霸与宇文成都比武，中庭左上方那组是齐王求将的故事。”说起关帝庙的剪瓷雕造型，省级“非遗”剪瓷雕第四代传承人孙丽强如数家珍。现存的这些“厝顶好戏”，大多出自他和父亲、师兄弟之手。

那时候孙丽强才15岁，父亲孙齐家被选为修缮的主导人之一，带领孙家大班子重修关帝庙二殿和太子亭。“没有关帝庙旧照作参考，要想将人物形象刻画生动，父亲只能翻阅各类年画和连环画，从中汲取灵感。”孙丽强回忆道，当时父亲主要负责绘图，师兄弟则根据各自擅长的花鸟、人物题材，分工进行剪料、黏贴。

“文臣的制作时间要3天，身披甲胄、手执兵器的武将大概要5天左右。”孙丽强告诉记者，制作剪瓷雕的工艺十分繁琐，每制作一个人物，就要用到几十个瓷碗，整个重塑工作至少用了10万个瓷碗。人物造型由于精细度要求较高，需要在地面上加工好，再装置在屋脊，但花鸟和龙的造型通常是在屋脊上直接黏贴，在脚架上往往一待就是一天。“不论严寒酷暑，都要站在露天的屋顶上敲打黏贴，其中的艰苦滋味，只有自己清楚。”孙丽强说。

几十万张金箔重塑关帝金身

同一时期，与孙丽强共同奋斗在关帝庙修缮现场的，还有省级“非遗”金木雕传承人许庆石。

东山关帝庙堪称是一座金木雕艺术博物馆，金木雕遍布全庙，俯拾皆是。1981年，关帝庙重修时，曾向社会公开征集竞选手艺人和作品，许庆石凭借自己做的关帝头像的泥塑作品脱颖而出，成为关帝镇殿主神像金木雕的主创人。随后的一段时间，他和工艺美术厂的十几位师傅，全身心投入创作当中，分工打造了高2米的关公和周仓软肢神像以及神轿，并挖掘创新了匾帘等一批金木雕作品。

许庆石向记者透露，为了雕刻好关公形象，自己不仅反复研读《三国演义》对关羽的描述，研究不同姿态、神态的关羽形象，闲暇时，还会去各个寺庙、古厝里转悠，揣摩前辈留下的金木雕精品。在充分掌握传统造型刻画的基础上，许庆石还和工匠们在题材上推陈出新，结合东山的海岛特色设计了一系列作品。

反映东山人民对海洋崇敬的海洋生物造型、寄托了百姓美好夙愿的瑞兽、生动逼真的瓜果花卉……1张设计图纸，3层初坯雕刻，5层底漆涂层，几十万张金箔贴片，制作金木雕的每个步骤，都在考验着工匠的耐心和细心，对环境也有极高的要求。“贴金箔的地方不能有风，更不能有污染，上漆要在专门的漆房，那段时间我们吃住都在庙里，几个月都没回过一次家，一些工人还因为油漆过敏，出现皮肤瘙痒起泡的症状。”许庆石说。

经过许庆石和团队精雕细琢，现如今，关帝庙金木雕已成为东山乃至整个闽南金木雕的典范。小到方寸花板浮雕、大到一人高的雕像，无不展现着精巧的结构与精细的雕刻技艺，熠熠发光的金箔映照之下，蕴藏着深厚的文化内涵。

“上房揭瓦”保留文物完整性

古老的关帝庙在现代工匠们的巧手下逐渐苏醒，正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但走过六百年风雨，其内里因年代久远、风雨侵蚀，不可避免地会面临木构架变形、开裂、腐朽、蚁蚀等情况，虽经多次加固仍岌岌可危，庙内构件和屋面瓦件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加之关帝庙香火旺盛，殿内的构件大都蒙上了厚厚的油污烟垢，观感大打折扣。

面对这一状况，东山县多次与国家文物局沟通，并邀请多方专家进行研究探讨。2013年5月，东山关帝庙维修工程启动。

古建筑修缮是一门专门学问，而修旧如旧的秘诀，都藏在细节里。关帝庙不仅完整保存了原始建筑格局，还保存着大量的彩瓷、剪贴雕、石雕、金漆木雕、鎏金画等闽南建筑艺术杰作。在施工过程中，如何在保证结构安全强度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保留文物原貌，避免造成二次破坏，是这次修缮的难点之一。

如何以最小干预的原则突破难题？据东山风动石景区管理处规划建设股吴秀清介绍，一方面要对庙宇进行全方位的勘探和测量，拍摄其原有风貌的照片和视频。另一方面，还要对可能伤及的原构件进行保护，将可移动物件搬离施工现场，塑像、案台、壁柜等大物件采用厚胶合板封闭保护，容易碰伤的构件还要用柔性材料包裹，起到缓冲效果。

解决了难点，接下来就是本次修缮的重点——屋顶。吴秀清指着主殿屋顶上方的瓦面告诉记者：“这些瓦件当时大多破裂，屋面渗水，导致瓦椽望板糟朽虫蛀非常严重，无法采用局部屋面瓦重铺维修的方式。所以除1984年重修的太子亭外，其余建筑均采用‘上房揭瓦’的方法维修。”

所谓的“上房揭瓦”，其实就是“屋脊起吊，全面揭瓦”的全揭顶维修。为尽量减少施工过程中对大型立体剪瓷雕造成破坏，施工团队特意采用手工葫芦起吊工艺，将饰有剪瓷雕的屋脊完整吊起，揭瓦亮椽，等到更换完下方的望板、瓦椽、檩条后，再铺设瓦屋面，将屋脊回归原位。施工前，为完整保存屋脊的剪瓷雕，团队采用1:1的比例将原剪瓷雕复刻在胶纸上，再将部分已经破损必须拆除下来的彩瓷片，按原位放在复刻好的胶合板上，并根据装饰位置对胶合板编号，为后续施工留取资料。

“‘揭瓦’时，每片瓦都要很小心，拆下来的瓦件清洗后尽量继续使用，缺失的瓦件则在搜集当地旧瓦件后，不足部分让传统土窑定制，不采用市面上现售的新瓦件。”吴秀清透露，揭除屋面板瓦时，团队发现板瓦之下有一层牡蛎壳灰背里层，且苫背层内铺设有2~3层不等的背里瓦，因此屋面非常牢固。1939年日军轰炸东山时，曾将一枚炸弹投放在正殿屋檐上，但屋面却并未坍塌。团队经过讨论后，决定按文物原做法，采用牡蛎壳灰及背里瓦的工艺进行施工，传承传统工艺。“工程的实施，基本上解决了长期以来关帝庙屋面存在的病害和安全隐患，而且每一处都坚持原材料、原工艺、原做法、原形制，最大限度保留古建的历史信息，做到了修旧如旧。”吴秀清说。

一次次保护修缮，不仅仅是对一座古老建筑的拯救，更是对历史文化的传承与守护，为东山关帝庙留下了不同的时代烙印。如今，距离上一次修缮已经过去10年，东山关帝庙建筑出现了新的破损，即将迎来新一次的“美容”。2025年，风动石景区管理处计划再次启动关帝庙修缮工作，对破损的红墙、受侵蚀的梁柱、脱落的鎏金漆画等进行修补，同时完善消防、安防系统和庙埕广场基本设施。期待修缮完成后的东山关帝庙，以崭新的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继续见证岁月流转，传承历史记忆。（闽南日报记者 林依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