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语堂全家福,前排左二为林语堂,左三为父亲林至诚,右二为母亲杨顺命
东南网漳州6月18日(林志宏 文/图)公元1919年秋,已六十四岁高龄的林至诚不顾年迈多病的身体,坚持带着老伴杨顺命一起专程到厦门为林语堂夫妇送行,因为这回,他寄托在儿子身上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林语堂真的要到美国的哈佛大学留学了。
面对眼前苍茫的大海,看着眼前高大的轮船,林至诚不由百感交集,老泪纵横。站在船头的林语堂,紧紧拉着妻子的手,看着父亲单薄老态的身影逐渐远去,脑海里不断闪过父亲从小的谆谆教诲和养育之恩,又想到这一次远赴重洋求学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见到他的父亲,也不禁热泪盈眶,泪水模糊了双眼......在《八十自叙》中,林语堂深情的写道:“我忘不了父亲到轮船上来送我们,当时我们已经登上船板。父亲凄然望着我们。他似乎在想:‘现在我送你们小两口到美国,也许一辈子见不到你们了。’”
果真,林至诚没能等到林语堂学成归来,3年后的1922年10月3日,老人家驾鹤西去,享年六十七岁,那一别,是他们父子间的最后一别。
那一年,林语堂24周岁,风华正茂,虽尚未成名,但跨出国门的这一步,却是林语堂迈向世界级文化大师的关键性一步,决定了林语堂一生的格局,从此开始了他“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人生之旅。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这位出生在一个贫瘠的小山村,先是当挑夫小贩、尔后又一直在偏远的小山村里传教、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穷牧师,培养出一个誉满全球的大师呢?
那时,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甚至连电都没有,没有现代化的先进的信息化技术,又是如何能了解外界的信息并拥有那么超前的理念,给孩子规划了一条宏伟宽广的人生大道呢?带着这些疑问,我几次独自前往天宝五里沙(现天宝镇珠里村)--林至诚的祖籍地寻找答案。

通往林家祖宅的小巷陌
尽管和芗城林语堂纪念馆的林小连馆长也很熟悉,但我还是选择独自一人前往五里沙寻踪,以示对大师的景仰。
走进五里沙,给我的感觉和林太乙笔下描述的状况十分吻合--“林至诚的老家是龙溪县北郊贫瘠的乡村”,虽然现在面貌已大有改观,都是水泥路没有土路了,但过去贫瘠的痕迹依然看的出来--房屋建的很拥挤,道路很狭小;村里的百姓很纯朴,问路的时候很热情,一个很热心的乡亲一直带着我走到离林家祖厝很近的位置。尽管沿途没有任何路标标示,我的老爷车和车技都不算好,但我还是没走任何弯路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大师的祖籍地依然保持着幽静的环境,并未因为有了他而变得繁华喧闹。纯朴的五里沙人还是讲着先生最爱的家乡话——闽南语,听着倍感亲切。
我终于找到了林家祖宅,一座典型的闽南古厝,建筑工艺和材料相当讲究,也找到了传说中大师儿时经常在下面玩耍的那棵古荔枝树。虽然政府已经投资1亿多元在村外兴建了一个规模相当浩大的林语堂文化园,但乡亲们还是自发为大师的祖厝进行了翻修,并设置了一个类似香案的“林语堂故居”,为有了他而感到骄傲。

林家祖厝

村里简朴的“林语堂故居”
我在村里一直转悠,逢人就打听关于林家的事。在林家祖厝旁,巧遇了林语堂三嫂的儿媳妇,正从她家走出来。一听到我向她打听林语堂,她的双眼就开始发亮,并自豪的告诉我,她婆婆以前跟林语堂最熟,解放初期林语堂还曾经写信回来给她婆婆,但那时大家都怕沾上这个海外关系,信件直接就被政府收走了。林家原来居住的祖宅,原是土坯建造的,多年前就已经倒塌。她家现在的房子,就是在当年林家祖宅的地基上盖起来的。
她带着点羡慕的语气说,他们家的人比较能干,都打拼出去了。2002年林家两个女儿回来参加林语堂纪念馆雕像的揭幕仪式时,进入祖宅,并到她家门口看了看,她请她们姐妹俩到家里坐,姐妹俩虽然没空进去坐,但还是在她家门口和她站着聊了好一会儿。
我心想林至诚为什么要离开五里沙,除了因为教会的工作需要,更主要还是因为穷吧。“穷则思变,变则通”,或许“穷”是林至诚举家迁往平和坂仔另谋生路的源动力,“穷”逼得林至诚不得不要想办法彻底摆脱困境,并“梦想”子孙后代能走向世界。

林家原祖宅由于年久失修早已倒塌,据她三嫂的媳妇说这间房屋就是在当年林至诚家所在地建起来的。
林馆长告诉我,她和林语堂同村又同宗,按照村里的族谱记载,林语堂是第17代,她是第21代,比林语堂晚4代。她还告诉我,据村里几个90多岁的老人说,因与堂兄家关系不好,再加上林至诚本人已被教会派到坂仔传教7年多,长期无法照顾家庭,在村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所以,在一次打架后被迫选择暂时举家迁往平和坂仔。村里的老人还开玩笑说,五里沙自从出了林语堂之后,灵气都被他一个带走了,从此再无出过名人。
看来,人有时在一个地方“混不下去”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这又应了那句古话“树挪死,人挪活”,“混不下去了”有时还可能成为“梦想”产生的诱因。假设,当初林至诚是生在一个富裕繁华的地区,又混的很好,恐怕林语堂以后的人生轨迹可能就要重新改写了。

芗城林语堂纪念馆
林至诚在坂仔的状况似乎与过去是有很大不同。据说当年林至诚与坂仔当地人的关系相处甚好,“他在月夜之下,奔走于坂仔的各个角落传教,为教徒送上“上帝的福音”。在河对面的村落,林至诚经常在那和村民聚集聊天,而且他还热心于帮助村里一些闹矛盾家庭不和的邻里做好调解工作,哪个乡民家里有困难,哪对小夫妻闹了别扭,谁和谁又吵了架,他都清清楚楚。还喜欢做媒人,尤其最爱撮合鳏夫寡妇什么的,做了不少善事。平时爱打抱不平,为乡亲们讨公道,在当地算是个很受欢迎、德高望重的人物。林语堂曾在他的《八十自叙》里写道:“我的父亲是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当时,林至诚和来自教会的范礼文博士交情很深,他从范那里知道了很多当时世界的科学、文化知识,并深深陶醉其中。美国宣教士林乐知主编《通问报》介绍基督信仰和当代西方科学、文化知识,林牧师成为她的忠实读者,几乎每期必看。对西学的“痴迷”使林牧师具有了当时中国乡下人所没有的放眼世界的眼光,他觉得必须让儿子接受西式教育,掌握现代科学、文化知识,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为了让儿子上学,他省吃俭用,甚至变卖家产,以筹得昂贵的学杂费。林至诚对新式教育的重视,对林语堂日后的成长产生了无可估量的作用。

林语堂笔下的西溪山水(林何新摄)
林太乙在她的《林语堂传》快乐的童年一章中叙述:他常常想,一个人怎样才能够走出这个深谷?越过山峰那边是什么呢?世界是那么大,他简直不能想象。两年前,他听父亲说,第一架飞机试飞成功。“我读了所有关于飞机的文章。”他父亲说,“但是我没有见过飞机,我不知道敢不敢相信。”父亲又说,世界最好的学校是德国柏林大学和英国牛津大学。他要儿子用功读书,将来能上那种学校。夜里父亲挑着床头的油灯,吸着旱烟,还常念叨个不停:“和乐,你要到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去,你要好好读书,你将来要争取成为一个世界上谁都知道的名人。”此时的林语堂,也自信爆棚的向父亲表态:“我将来要写一本书,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
“童年对我影响最深的,一是我的父亲,二是我的二姐,三是漳州西溪的山水。”在林语堂眼里,父亲林至诚是个梦想者,锐敏而热心,富于想象,幽默诙谐,并且永不休止。个性独特的父亲作为林语堂的首位人生导师,培养了他放眼世界的眼光。“在造成今日的我之各种感染力中,要以我在童年和家庭所身受者为最大。我对于人生、文学与平民的观念,皆在此时期得受最深刻的感染力。”可见,父亲林至诚,对林语堂的信仰追求、人格塑造方面产生了深远影响,也为他后来驰骋文坛奠下了基石。若干年后,林语堂能以“两脚踏中西文化”闻名于世,这种中西文化融合的始作俑者与其说是林语堂,还不如说是他的父亲林至诚。孕育出至今仍能在国际上代表中国文化高度的一代文化大师,不仅仅有闽南坂仔之秀美的山陵,更有他背后如山、伟大、卓越的父爱。 |